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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后之影

“哦,我亲爱的水精灵兄弟。现在怎么办?你能让你的‘主人’出来把我们带过去吗?”
野蛮人蹲伏到地面,用指尖碰了碰眼前汹涌的河水。水质有些泛黄,黄色的泥沙混着浮木和骨肉汹涌而下。下游的河岸与水流裹挟着的形体碰撞出震耳欲聋的空洞回响,却只是更加衬着旷野的荒凉。她站起身,晃动了两下自己的尖耳朵,仰头看向蓝皮肤的术士——用她和术士的皮肤差不多蓝的眼睛。
“只是洪洗而已,我们可以直接游过去。另外,是海精灵。”术士只是望向了河对岸敌人营地的高墙。墙体看起来并不结实,只是用木桩和泥土随意混合成的,枯槁憔悴的色彩从远处望去与北部荒原几乎融为一体。他些微转动了一下身子,朝着河流的下游张望过去。
“那座桥看起来不是很结实,我的火球应该能够摧毁它。”
其他人顺着术士的目光扭头。这里位于高处,原本被丘陵与山峦遮挡的视线开阔了不少,洪洗也让荒原的空气变得异常洁净,地表甚至低空的砂石尘埃落入水流便会被带入特彼得斯洋,顺着洋流奔行往复,或者就此沉入海底。于是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荒原的地平线。黄昏的太阳低低挂在无名的山顶。海水包裹了这座半岛,枯黄的大地与澄净的天空之间隔着微不可见的一层海水,就像做坏了的烤鱼馅饼边缘漏出来的一点透亮鱼鳞。术士说的桥就浮在鱼鳞下边不远,在视野中只有四五英寸长,做工和营地的墙壁差不多粗糙,在洪洗的冲刷中摇摇欲坠。桥上有一些巡逻的龙人士兵,其中一名看起来是队长,身上的盔甲在日光下反射着即使在这个距离也足够刺眼的银光。
“它最多还能撑一星期。”战士做出了论断。他曾经在战场上厮杀过不少时间,对这一切都很熟悉。据他自己所说,他曾是一位强大的骑士,在一次战斗中失去了所有,那罐头一样包裹了他全身的盔甲就是对过去赎罪的证明,“我不认为从桥上过去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一旦有攻击误伤了桥,我们可能全都得掉下去喂鱼。”
“我想我可以变成蜘蛛什么的先去侦查一下。”德鲁伊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脚下的河流,身为木精灵和德鲁伊的直觉让她有了些不祥的预感,“不过蜘蛛没法游过河,我得先自己过去。这条河,我是说,洪洗,给我的感觉很不好。它……很不自然。”
“哦得了吧,你们这些用法术的就是神神叨叨的。这整个荒原有什么自然的地方吗?”野蛮人嗤笑着把左脚伸进了奔腾着的水流,享受着高速砂砾的足部按摩,“看,什么事都没……啊!该死!我的脚!”
野蛮人的左脚被撞过来的浮木狠狠来了一下,整个人差点失去了平衡,幸好坎德人长得比较矮,重心靠下,她也训练有素。她赶紧收回了左脚,揉了揉有些变红的皮肤:“好吧,我必须得承认这确实有点不自然,可能没法在这钓鱼了。那么你们有什么计划吗?我是说,除了火球和变蜘蛛之外?”
四人面面相觑。他们之中并没有特别聪明的——如果非要苛求一些更精确也更残酷的修辞,都是蠢蛋。战士有着丰富的战场经验,但在战术规划上因为智力的限制只能说平平无奇;术士从小被底栖魔鱼当做奴隶玩了几百年,只在一些奇怪的知识上有着惊人造诣;德鲁伊出身荒野,终日与花草鱼虫嬉戏玩闹,虽然有着自然的狩猎经验却也难以在战场上发挥作用;至于野蛮人,没有任何正常人组成的队伍会试图让野蛮人来制定任何计划。
“那我们先游过去,靠近了之后让凯罗斯扔火球,裴洛佩自己变蜘蛛,莉拉你就去随便做点什么吸引敌人注意力,让他们都来打你,我掩护凯罗斯和裴洛佩。有问题吗?” 战士叹了口气,最终接下了决定计划的任务,在滔滔水声中为所有人指定了自己的位置,“没有的话就各自就位,等我信号一起行动。”
众人都表示没有疑问,于是他们就这么做了。荒原上的一切确实不需要什么太复杂的计划,对于冒险者小队来说更是如此。他们一直以来都是如此解决问题的。过往如此,现在如此,未来亦如此。
德鲁伊隐匿身形走到远处,术士、战士与野蛮人一起靠近桥侧,从土黄的地面鱼跃而下,落入与地面同样土黄的洪洗之中,与这片荒原的野性融为一体。水流湍急,但冒险者们并不缺乏应对这样问题的经验。野蛮人与战士靠桥近些,术士在稍远的位置,德鲁伊则更远一点。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直到德鲁伊发出了一声惊叫。
“食人鱼!”
德鲁伊发出的呼喊警告了队友,而这喊声也惊动了围墙里的卫兵。一阵嘈杂之后,营地里的警戒钟便被敲响,桥上巡逻的卫兵也开始警戒,四处张望。术士正准备再观察一下,却看到不远处战士与野蛮人的脚下出现了一块巨大的黑影,只能仓促丢出火球,快速向河岸游去的同时高声提醒。野蛮人举起长剑向黑影斩去,尽管身在洪洗之内,但哈巴库克的祝福让众人在水中也能行动自如。粗糙的木桥被火球命中的瞬间便从中间断了开来,几具烧焦的尸体落入了洪洗,被愈发疯狂的水流卷入了不可测的深渊。活下来的人里有两个龙人士兵和一个队长。两个士兵中的一个被身边死去的同伴石化,直挺挺沉入了水中,另一个运气更好,但也只能在水中挣扎着想要回到岸上。身穿银色盔甲的队长站在桥头,恰好避开了落水的命运。
野蛮人的长剑削下了一块黑影身上的血肉。血肉上并未涌出鲜血,几条细小的蠕虫在肉块上扭动着,试图重新黏连伤口回到本体。她大吼一声,鲜红的血液涌上了蓝色的双眼。战士看见肉块上的蠕虫,想起了一些曾经看到过的知识,赶紧在怒涛之中高喊着提醒:“它被寄生了,那些虫子会治愈它!”
术士听到战士的喊叫,赶忙爬上岸边,伸手指向黑影,准备施放他的得意绝技冻寒之触——底栖魔鱼曾经很喜欢这个。在这里他终于能看清黑影的形态。那是一条双髻鲨。它的体表并不如它海里的同族那样顺滑,洪洗在它身上留下了太多不属于洋流的印记。蚯蚓样的虫子像粪池里的蛆一样在它皮肤的坑洼中涌动着,试着让它的伤口愈合,但冻寒之触的冰霜附着在创口表面,冻死了所有敢于靠近的寄生虫。
“打得好!”战士刚想趁机游到对岸,却感到一阵恐慌。他转头望向双髻鲨。双髻鲨高高扬起头颅,妖异的绿色光芒从它身上辐射而出,将五尺之内的野蛮人和战士全部笼罩在内。战士和野蛮人的脸庞被映得惨绿。两人从鼻子里流出血来,像是头部遭到了重锤。这并没有带来什么痛苦,但正是因为没有痛苦,这伤害才越发显得诡异而恐怖。
“呃……快离它远点!莉拉?莉拉!”战士喊了两声,发现野蛮人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她瞪着通红的双眼紧盯着双髻鲨,炽热的火焰在她湛蓝的双眼中熊熊燃烧,而这火焰的燃料是她本就所剩无几的理智。远处的德鲁伊被一小群食人鱼缠上,暂时脱不开身。只有术士已经靠上岸边,安然无恙。
“裴洛佩!上岸!凯罗斯!上墙!上墙!”战士继续指挥着。他知道野蛮人已经杀红了眼,不会回头。如果是其他敌人,或许野蛮人真的可以解决,但这绿色的光芒显然是某种针对灵魂和精神的效应,野蛮人健壮的身躯并不能帮助她存活得更久。凯罗斯努力爬上了墙壁;德鲁伊摆脱了食人鱼群,鱼群顺着下游的鲜血味道直冲过来,被绿光照射到后又逃之夭夭;野蛮人又砍了鲨鱼一剑;鲨鱼则一口咬在喊叫着的战士的小臂上,寄生虫顺着鲨鱼的牙齿和皮肤的伤口试图钻入战士的身体;战士绷紧小臂上的肌肉,成块的线条在他的整条手臂上凸显。他久经锻炼的肉体并没有背叛他,在一阵橡皮筋绷断的声音中夹死了所有试图入侵的寄生虫。战士意识到自己不该继续和这条深渊中的怪物缠斗,深吸了一口气。他怒喝一声,一道金光从幽暗波涛中升起。他舒展那金色辉光编织成的翅膀,高举大剑,用肢体与躯干共鸣出圣剑的徽记,战士誓言的赐福笼罩了他以及身边的野蛮人和术士。接着,他趁着野蛮人引开双髻鲨注意的空当,扑翼直奔银色龙人而去。他的剑锋劈开被战火灼烧的空气,划破被鲜血染红的阳光,将刚被火球袭击的龙人从正中剖为两半。圣洁的力量包裹着战士。血液与尘土绕开了他,内脏和断肢在接近之前便会被弹开。他始终一尘不染。
然而野蛮人并没有那么强大与幸运,她的战斗本能没能让她躲开那致命的牙齿,也没能让她明白那些寄生虫的危险。她的伤口很快鼓了起来,寄生虫在她体内肆意作乱,绿色的光芒甚至驱散了野蛮人从不会平息的怒火。她终于醒悟过来,但为时已晚。野蛮人的意识顺着血液从伤口淙淙流出,她的身体逐渐凝滞,思维也一点点坠入了最深沉的黑暗。
“不!莉拉!”术士望着失去意识的野蛮人,绝望地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她天赋的魔法在生死之间如此的苍白无力。德鲁伊会一些治疗的法术,但距离太远,况且野蛮人已经沉入水下,她看不见。战士刚刚杀死龙人指挥官,带着冲劲一个回旋,重新扎入水中,在洪洗里炸起一朵巨大的水花。他单手握着巨剑,另一只手提着失去意识的野蛮人的护甲边缘把她从水底捞了起来。她手中仍然紧握着长剑,也未曾放下伊斯平的遗物——那面绿色的盾牌。战士扇着翅膀再一次腾空而起,将野蛮人带到了营地十尺高的围墙上方。
“凯罗斯!火球!裴洛佩!治疗!”战士站在墙头,一边指挥着战斗一边用长剑拨挡开飞来的箭矢,“该死,他们人太多了!凯罗斯!”
他并没有得到回应。他扭头看向术士的方向。三个龙人士兵正将倒在地上的术士团团围住,他们的剑刃上跳跃着火光。术士早已没了声息。
战士跳下围墙,一眼看到了敌人的指挥官。那是一名熊地精。
“哼,弱小的生物。我是小大王兹罗克!报上名来!你们是来救那个坎德人的吧,快,把他杀了!”熊地精举起了自己的武器,他的呼喊声显然激励了周围的士兵,让他们振奋了不少。尽管他说着自己的名号,但似乎并没有准备与阿隆一对一单挑。龙人军队从来都是这样。他们只在乎胜利。不过战士比他们更懂得如何胜利。他一言不发,只是趁着对方说话的时候欺身上前,在熊地精来得及做出反应之前便挥舞长剑切开了他的脖颈,将他彻底杀死。熊地精的鲜血从动脉中迸射而出,绕开战士身上的辉光后坠落在地上。血珠在烟尘中打了个滚,与昏沉的泥土轻而易举地融为一体。
“小大王兹罗克死了!你们的指挥官死了!”战士高声呼喊,试图驱散术士身边的敌人,同时救下远处的坎德人。但那些龙人听到之后立刻大喊着“我们必须杀死他们!”,然后攻击得越发疯狂。铁笼中的坎德人只是刹那就被乱刀砍死。德鲁伊赶了过来想要唤醒野蛮人的意识,但治愈真言的力量实在太过弱小,勉强醒来的野蛮人只来得及抬起剑跳下墙就被靠近的士兵又是一剑砍倒。战士以一对多,独木难支,坚实的护甲并没能保护住他,他很快倒下,然后凭着几近非人的毅力和身体中的天界能量勉强站了起来,多支撑了一会儿,胡乱地挥舞了几下手中的长剑,最终和被他杀死的那些士兵一样倒在了血泊之中。德鲁伊见势不妙,在围墙外指挥着自己召唤出的精魂和兽群精魄对士兵们进行攻击。精魂带着火焰在人群中灵巧地跳跃,用自己的高温灼烧着附近的敌人,但在第三次跃动时最终被抓住了破绽,在剑刃中化作了一滩坠落的黯淡星火。精魄则没有实体,十数个龙人士兵分散开来,避免被精魄一网打尽,同时搜索隐藏的德鲁伊——他们颇有战场经验,直到怎么处理这样的敌人。德鲁伊很快无处可逃。
“……到此为止了吗?”战士用尽全身的力气睁开了双眼。他仰面朝天。天空很红。红色的是血。血是黄昏的晚霞。霞光在云层之中流转,转圜直到被那遮天蔽日的黑影阻断。
“……?”
淡淡的雾气弥漫开来,像午夜的轻纱笼到地上。战士,野蛮人,德鲁伊,最后是躺在围墙边土堆上的术士。四人的视野很快便被完全遮蔽,只能看见巨大的黑影落在了营地的围墙之外。金黄色的闪电从薄雾上方正正落下,砸在士兵中间,将两个龙人直接化作焦炭,在原地碎成了一地黑色的尘埃。龙人们恐慌地散开,勉强维持着纪律,直到第二道落雷落下。
“救命!有怪物!快跑!”慌了神的龙人们在灾难面前比普通村民也好不了多少,他们四散而逃,在雾气中莽撞地逃窜着,试图从营地的门口离开。但落雷接二连三地落下,精准而快速地收割着所有龙人的生命。
很快,龙人们被清扫一空,营地里只剩下四个迷茫的冒险者。他们身受重伤,但仍然保有意识。他们抬头向上望去。雾气一点点散开,几乎遮蔽了半个视界的黑影终于显现了全貌。
那是一条青铜龙。

那是一条成年青铜龙。她的鳞片华贵而优美,精致的曲线在黄昏的夕阳中映着独属于那象征着善良的金属的夺目光彩。尽管毫无缘由,四人依然清晰的理解了一个事实:这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心之空谷村长,奈丝。那是她还是人形,看上去干练而清爽。她曾经嘱咐四人把巨龙军团的消息带给她。
“对不起,我来晚了。”青铜龙的声音很大,但却不令人难受,她语调中的温柔与歉意甚至比营地外河流中的水溢得更满,“我没想到,在这么多年之后,我的任务竟然能在你们身上看到完成的希望。”
“时间不多了,你们听我说。”青铜龙的声音越发柔和,如丝缕缠流,“我的真名是奈兹莱,如你们所见是一条青铜龙。我在一百年前来到这里,寻找……”
青铜龙话音未落,一道比她的身躯更加宏伟的影子从她身后升起。可怖的撕裂声从奈兹莱遮天蔽日的双翼上传来。她痛呼一声,向前踏了一步,营地的围墙在她脚下如青草般柔弱地倒下,坍塌的石块与木桩轰鸣着倾颓。她收住脚步,没有理会来自后方的攻击。
“你们一定可以的。我相信你们。你们一定可以找到我要寻找的东西,完成我的任务,守住心之空谷,击败巨龙军团。”碧绿的辉光从青铜龙身上闪耀起来,比洪洗还要狂野的蓬勃生机席卷了整个营地,将冒险者们从濒死中拖了回来,“你们……”
“可笑,奈兹莱,可笑!”比睡梦中最可怖的恶魔更加傲慢邪恶的粗壮声音从她身后刺入冒险者们的耳膜,“我寻找了你一百年,而你,你不仅不敢张开双翼与我进行一场真正的战斗,甚至,哈,甚至说这些渺小的虫子们可以战胜我们巨龙军团?哈哈哈哈哈,现在我知道你为什么敢出现在这里了。你要么是个疯子,要么是个弱智。如果你还有哪怕一丝巨龙的尊严,就别管那些渺小的虫子了,和我痛痛快快地打一场!”
那是一条黑龙,它硕大无朋,即使站在远处也足以挡住几乎整片天空。冒险者们颤栗着。巨龙的威仪绝非凡间生物可以抵挡,连洪洗中肆虐着不愿离去的双髻鲨和食人鱼也安静了下来,甩着尾鳍逃离疯狂的巨龙。
“你们一定要找到我要的东西。”奈兹莱低下她庞大的头颅,朝着冒险者们垂下了眼睛,说,“你们可以,你们一定可以做到”
“呵呵呵,啊哈哈哈哈哈!”黑龙大笑着扇动翅膀飞上了天空,“起来,战斗!让我见识一下你全部的力量吧!奈兹莱!快,和我战斗!”
“快跑。帮我照顾好心之空谷。”泪水在青铜龙眼中汇成两行,下落到半空时化作了四道蓝色的纤光。光缠绕在冒险者们的脖颈旁,织成了四块晶莹的宝石坠在他们胸膛。奈兹莱卷起风沙,与黑龙一起扑扇着翅膀,飞到云层之上。四人对视了一眼,冲进了营地里最大的那个营帐。他们看懂了奈兹莱的暗示,知道一切的关键就在那个帐篷里。帐篷里的桌上有一个宝箱,冒险者们看也没看,直接把边上的小袋子连着箱子一起揣进了包中。他们又瞟了一眼一旁的铁笼。那里原本关着他们曾经承诺要救出的人。
“我们得去帮她。”“我们去帮她!”“我要放火球!”“我还能打!”冒险者们走出大帐,异口同声地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出期望。他们看向云层中闪烁着的烈焰与灵光。他们知道那里的每一道攻击都能让他们命丧当场。战士从背包中掏出折纸的翠鸟抛向半空,化作大鹏载着四人毫不犹豫地冲向死亡。但命运并不这么想。不知何处袭来一阵烈风,将誓死的四人吹向了远方。闪电、酸液与烈焰在乌黑的云层中交替着,云在雷鸣般的碰撞声中一次次被驱开,留下惊鸿一瞥的落日余晖与两条巨龙的庞大身躯,然后在刹那间重新愈合,将天空封锁回视线之外。
哗啦。
荒原上已经几百年没有下过雨了。直到今天。
一粒粒的水珠洁白而剔透,胡乱地拍打在纸鸟的翅膀上。魔法的本质让它不至于被雨水打湿而损坏,却也变得狼狈了不少。黄昏,大地,阴云;汗水,血液,伤疤;纸鸟,喘息,盔甲。雨水灭晦了所有的一切的色彩,晦湮了所有的一切的气息,湮灭了所有的一切的声响。雨水比人更沉默。雨水比人更嘈杂。

心之空谷依然和往日一样,除了从天而降的雨水。居民们在金红的落日下捧着木盆走到街上,绕着街道在自己的屋子旁欢笑着迎接从天而降的水珠——这是他们中的许多人第一次见到雨。他们好奇着天上为什么会有水掉下来,好奇着这些落下的水为什么这么干净,好奇着他们所见的新鲜的一切。
冒险者们乘着纸鸟伴着雨滴一起落下了地面。他们踏上鹅卵石铺成的小路,看着欢乐的居民们唱着跳着,在这百年难遇的奇异景象中庆祝。雨滴撞进木盆,敲上屋顶,拍下地面,撒入绿叶,丰富的声响与气味和居民们洋溢的情绪一起硬生生地砸进了冒险者们的灵魂。他们拖着沉重的脚步,和着欢呼声在清新的雨水中沿着小路前进。
“嘿!你们回来啦!” 克莱斯特兰在人群中看到了冒险者们——他是一名年轻的猎人,四人之前在村子里认识的一位朋友——,凑了上来,“你们知道发生了什么吗?我从来没见过雨,这还是第一次。说真的,这不会是你们搞的吧?我知道你们都是有本事的家伙,这样的大事肯定和你们有关。”
四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让年轻的猎人心里有些发毛,冒险者们的凝视让他感觉像是被什么野兽盯上了一样。野蛮人叹了口气:“那个……克莱斯特兰。你能帮我们把村民们都聚到一起吗?我们有些事想要告诉大家。”
年轻的猎人犹豫了一下:“好吧,我相信你们。广场上有个钟,我去把它敲响,大家就会过来。我想你们想说的事情应该和这场雨也有关系吧。”
他行动得很快,居民们原本就都走出门来欣赏这美妙的雨天,听到钟声之后也猜到大概是要说些和下雨有关的事,积极地来到了广场。冒险者们等待着村民到齐。猎人又数了一遍人数,对四人点了点头。野蛮人深吸了一口气。
“这场雨……是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这是你们的村长奈丝,也就是奈兹莱,最后的遗产。”
村民们听完安静了一瞬,然后炸了锅:“什么意思?什么叫最后的遗产?是不是你们害死了村长!”
“……是的。我们害死了奈丝。”野蛮人说,“我们找到了一个巨龙军团的营地,奈丝让我们带回他们的消息,但我们大意了。我们做出了错误的决定,巨龙军团击败了我们。奈丝……奈兹莱,你们的村长,是一条青铜龙。她一直跟着我们,在我们即将死去的时候救了我们,然后被巨龙军团的黑龙杀死了。这场雨,和我们的项链,就是村长留下的最后的东西。”
“什么巨龙,那都是传说里才有的东西,就是你们害死了村长!”广场上的村民们完全不相信野蛮人的说辞,举起接着雨水的盆就准备把水泼向高台。
“等等!我觉得他们说的可能是真的。”猎人突然走到了前面,抓了抓自己在雨水里变得有些混乱的头发,“我之前就看到一条龙从村子边上经过了,现在想想可能就是村长。我相信他们。”
“这……这怎么可能呢?”村民们依然有些不敢置信,“巨龙都是骗小孩子的啊。”
在所有人都沉默无言的那个刹那,清脆的破裂声从冒险者们的胸口传来。他们低头,把宝石捧到眼前。完美无瑕的晶莹宝石之中生出了几道裂纹。裂纹犹如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溪,从一角蔓延至整体。随着裂纹扩散,宝石原本深邃的蓝色逐渐变得浅淡,仿佛被一层薄雾笼罩。四人重新抬起头,雨水就像被扼住了咽喉一般消失殆尽,北部荒原上永不停息的风也在刹那间静滞。令人窒息的黑影掐灭了落日前的最后一丝阳光。
“哦,可口的小虫子们,找到你们了。”熟悉的邪恶嗓音伴着那丑恶的头颅一起出现在心之空谷的上方,“哈哈哈哈哈,奈兹莱!看我把你养的这些小虫子全都烫熟!”
黑色的巨龙张开它的血盆大口,深绿的酸液窜着蒸汽以比洪洗更疯狂的姿态从中喷涌而出。村民惊叫着想要躲避这致命的攻击,但广场上的人实在太多,慌乱之下每个人都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互相挤着动弹不得。
然而预想中的惨状并没有成真。浅蓝色的护盾将整个心之空谷护在当中,酸液落在护盾上甚至没能激起一丝涟漪。黑龙难以置信地打量着这如同冒险者们挂着的宝石一般剔透的脆弱薄膜,突然又大笑了起来:“哈哈哈,我说奈兹莱为什么如此脆弱,甚至没有展现出她真正实力的十分之一,原来是把力量用来保护你们这群废物了。好,那我就饶你们一命,让我看看你们到底要怎么摧毁无敌的巨龙军团!到时候,我送你们去见奈兹莱!”
黑龙升上天空,一尾巴泄愤般地扫在了护盾之上,甚至没能带出一点声响。黑影离去,夜幕也随之降临。点点星光穿过蓝色的薄膜照进了心之空谷。广场上鸦雀无声,直到村民们从恐惧中回过神来。
“你们说的,是真的?”一位年老的人类村民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那是……巨龙?传说中的巨龙?”
“是的。”冒险者们回答道,“我很抱歉。奈丝为了救我们而牺牲了。她真的很关心心之空谷,到最后也没忘记你们。如果说我们有什么能为你们做的事情的话,请一定要告诉我们。对了,我们还带回来一个箱子,是村长找了一百年的东西。”
村民们不再怀疑,看向了冒险者们手中的箱子。冒险者们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打开了箱子。
“这是……什么?一颗蛋?”德鲁伊疑惑了一下,然后突然醒悟过来,“龙蛋?这是一颗龙蛋!”
一股莫名的领悟突然顺着碎裂的水晶涌上了所有人的心头。龙是天生的魔网承载着,甚至可以说就是魔网的存在本身。奈兹莱不仅是一条强大的巨龙,更是一名强大的施法者。她在心之空谷驻足了数百年之久,属于她的魔力几乎与世界本身融为一体,也在心之空谷留下了属于她自己的印记——几个魔网节点。想要孵化这颗龙蛋,只要将水晶放在心之空谷四个方位的魔网节点上就行了。
冒险者们很快便完成了这件事。他们站在箱子旁,一些还未离开的村民也在附近观望。无形无质的魔力从节点上顺着宝石的引导款款而来,汇聚在这凡世间最高贵的生灵身侧。龙蛋表面的纹路开始发光,一道道青铜色的光芒如细丝交织成古老的符文。所有人屏气凝神,紧紧盯着那即将真正诞生的生命。一声轻微而充满力量的裂响划破了沉寂的空气,龙蛋的壳层开始出现裂痕,那裂痕迅速蔓延,和宝石裂开时别无二致。裂缝越来越大,蛋壳在箱中剧烈地晃动着。随后,一块块碎片脱落,然后升起。它们在空中旋转,舞动,如同脱离了引力的羽毛,轻盈而优雅。一只幼小的龙缓缓从剩下的半颗蛋壳里探出头来。它用僵硬而笨拙的动作努力从蛋壳中钻了出来。
“爸爸?妈妈?”幼龙用自己稚嫩的声音向冒险者们呼喊着。它的左眼上有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伤疤——但刚出生的幼龙又怎么会有伤疤呢?即使是最见多识广的战士也不知道这是为何。他有一些隐约的预感,却又说不上来。
“罗伊。”战士盯着幼龙说,他的声音嘶哑而坚定,“你叫罗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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